16
今日是……二月二,是龙抬头的日子了。
我不过才四个月大、刚刚显怀的肚子,便常常有盗汗呕吐的迹象。
“娘娘不过是近来有些忧思过度,以至于寝食难安,这才使得胎气虚浮,容臣为娘娘开上一剂安神汤药,服下就好了。”章太医被我盯得有些发毛,还是接着说,“今日皇上叫各宫娘娘小主陪同,去近郊踏春,婕妤当然也是能去的,只是要再多下一碗安胎药才能稳妥。”
汤药端上来了,我喝着汤药边盯着他,等到门外抬轿撵的太监来了才收回目光。
“章太医确定我这一胎安然无事吗?”正是因为有外人在我才要问他。
“婕妤请安心,婕妤的胎是下官一直照看的,您一向胎像稳固,今日春光正好,出去走走想必是大有裨益的。”章太医依旧躬着身子,我不叫他,是不应当起来的。
我扶着贴身宫女,跟着来传轿撵的太监走出了钟秀宫。
“你就诨我吧。”
抬轿撵的太监都是经受过训练的,可就算是挪到了车驾上,这一起一伏的还是晃得我想吐。
去近郊踏春无非又是歇在哪个园林里,这样才既能赏到春景,也能保证天家威仪。
如今无肚子已经快九个月大了,明明挺着个大肚子不便挪动,却非要跟去园林里。
说是舍不得皇帝,皇帝也舍不得他们的孩子。
可临到了踏春的翠峰山峦前,她还是得老老实实歇在园林里。
山林本就清幽,比皇宫里多出一些水汽和凉意,叫我好受不少。
这样的青翠颜色,我也是曾常常在春夏时节流连的,那时候没有旱祸,也没有人祸。
等走到了山间的凉亭休息,皇后与皇帝谈笑间晃眼看到我便说:“臣妾本来还担心玟妹妹不能受太多劳累,却没想到玟妹妹越走越精神了。”
皇帝闻言也转过头来笑着盯着我看。“气色是比先前好了,朕也许久没看见你笑的这么开心了。”
我……笑了?
我摸了摸着自己的脸,确实是笑着的。
皇帝一手牵住我,一手牵住皇后说:“既然你高兴,往后咱们就年年都来,你多笑笑,朕心里也舒坦。”
“是,嫔妾也希望皇上多笑笑,方不负这幽美春光。”
皇帝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,看来是十分舒心的。
“朕定然不辜负这大好春光,也不负你们。等无生了孩子,你生了孩子,再等孩子身体养好些、带上曦和,三个孩子一块儿来踏春,定然是热热闹闹的。”
我倒是真的希望皇帝能多笑笑。
再晚些时候他就笑不出来了。
17
皇帝笑的开怀,妃子们瞧着热闹,都围过来调笑打趣儿,静贵妃站在湖边的栈桥上,远远地对我点了点头,我只消稍稍欠身,就能离开人群,与静贵妃一道站在戏台上一道开唱。
皇帝知道我受不得闷热,扬了扬手也就让我离开了。
这寥寥数十步,没有人会拦着我,也没有道理拦着我。
可我的步伐却越来越缓。
小腹处传来的心跳愈发剧烈,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。
呼吸愈发粗重,眼前也混乱模糊了起来。
像是在奔赴刑场——
“吱呀——”
有一个人走过来扶住了我,是静贵妃。
这里的栈桥为了雅致,两边的护栏修的低了些。
我们俩正站在栈桥头,身旁都跟着宫女,没有太监也没有侍卫。
“玟妹妹面色这样煞白,要是身子不适的话,还是就在湖边散心的好。”我倒是头一次这么近、这么轻松地看着静贵妃清雅大方的面庞,她哪怕是蹙着眉头也是美的。
哪怕冒着虚汗、觉得有些反胃,我也笑了出来。
“贵妃姐姐倒是难得没有讥讽我一次。”我掐了掐自己的虎口,脑子稍稍清醒了些。“姐姐陪我去湖心转转吧。”
两位主子并肩同行,按规矩,下人只能缀在后头跟着。
“姐姐这样扶着我,妹妹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。”我在冒虚汗,身上却是冷的,无扶着我的位置传来的暖意叫我有些难受。
她闻言抽回了手,我又难免有些贪恋。
“玟妹妹这样说,便是在打趣我了,我还能叫你继续占了便宜不成?”静贵妃两手揣在袖子里,一副负气的矜贵模样,站在原地不肯走了。
我回过头去赔笑,余光瞥见后面无给我安排的眼线的眼睛滴溜转着,低着头正向着这边瞧。
我突然凑到了静贵妃跟前,压低了声音。
“姐姐可千万、一定要把无的簪子给捞上来。”
栈桥上没有遮挡,日光正好,我身上也渐渐有了暖意。
我的猛然凑近,头上的香料味道扑了静贵妃一脸,熟悉的味道令她下意识掩住了口鼻。
“静贵妃娘娘,您一定要记得。”
眼见着静贵妃咽了声、点了头,我忽然觉得身上松快了许多。
松快得有些想哭。
不远处就是先才在亭子里见到的、静贵妃停留的地方,她为我找了一处好苔藓。
湖的另一边又有水鸟贴着水面,衔了鱼又钻进山林里。
我已经快有一两年没有饿过肚子了。
我忽然很想知道,黄振他当初被押上法场是什么心情。
我还是不要知道了,他总归没有我这么轻松。
而且……
“哗啦——”
“快来人哪!玟婕妤失足落水了!”
“侍卫!侍卫呢!”
……
我已经连他的声音都要不记得了。
18
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里我冷极了,坐在小船的船板上出神。
那水路怪得很,水面上漂了不少上元节的花灯。
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,也没忍住笑了出来,笑着笑着又哭了。
再怎么也该是中元节的水灯才合适。
哭够了我才去看船夫,那是个精装的汉子。
他也怪得很,别家摆渡都是顺着水流,他偏要逆水行舟。
我问了他好多次,这船是要到哪去,他都没搭理我一句。
我不觉得厌烦,心底里还生出不少怀念的心绪来,便自顾自地在那里说话。
从皇宫说到了黎洲城,从御花园说到了乡野林间。
又从嫔妃间的嬉笑怒骂说到了大街小巷的吆喝、乡间的民谣……
后来还说了什么来着?不记得了。
只记得那个木头脑袋到了船靠了岸也没和我说过一句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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