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沉默地跟在沈艾身后,这两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像在做梦。
她选了自己,夸自己好看,捏自己的脸,还给自己买糖人……
那甜味似乎还留在舌尖,甜的他心里发胀。那些他曾经不敢奢望的事情,竟然一一发生了。
他摸了摸心口,那里有一道疤。
他的母亲不太正常,生下他时看到他泛着绿光的右眼,突然就疯了,尖叫着用剪刀刺进了他的胸口,又割破了自己手腕。
当然,这些他都是在记事后听到街坊的人的议论才知道的,他对自己的父母毫无印象,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,或许他真的是个怪物。
他从小跟狗抢食,村子里的孩童有时会用发硬的馒头砸他,然后看着他从地上捡起馒头狼吞虎咽的样子哈哈大笑。
有时候那群比他强壮的多了的孩子会打他,一边骂他小怪物一边将他拖入泥潭,或是骑在他的身上用树枝抽打他的四肢。
大人们从未在意过孩子们的暴行,在他们看来,这个长着奇怪瞳孔的孤儿和畜生也没什么区别。
后来有一天,当那个欺负他欺负地最厉害的小胖子又一次想推到他时,长安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胳膊。
小胖子的哭嚎很快引来了一群人,他们拽住他的头发,用棍子狠狠地砸向他。
可是他就像是一条咬住了猎物的幼狼,尝到了血腥味怎么也不松口,哪怕身体撕裂一般疼痛,眼前一片血红。
后来他还是抵不住一群成年人的拉扯,他松了口,被重重摔在了地上。
他已经动不了了,一只脚重重地踩着他的头,他的脸被狠狠碾在了在粗糙的地面上,有血顺着额角流进了右眼里,但他依旧不肯闭上那只绿色的眼睛。
旁边的小胖子还在哭嚎,他的娘亲,那个刻薄又彪悍的女人心疼地抱着自己儿子尖锐地叫着“打死他!打死这个畜生!”
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,听到了一道清亮的男声:
“你们在干什么?”
然后他就被一位贵人捡了回去。
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了,可是他在发了三天高烧后居然活了下来。
他知道自己的双眼令世人害怕,所以他总是习惯性地垂眸,可就是在昨日,一位少女认真地告诉他,他的眼睛很漂亮……
“长安,你在想什么呢?”长安一惊,被拉回现实,沈艾正扯着他的袖子,
“今晚爹爹和大哥都不在家,我们和连翘在院中喝点吧,他们在总是不让我碰酒呢。”
长安觉得,自己的名字从沈艾口中叫出来,总能让他心头一跳。
要是一直能这么叫我就好了。
长安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。
院内月色正好,沈艾笑盈盈地举起酒杯:
“长安,谢谢你来我身边,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啦,来,连翘,一起啊。”
她喝了口桂花酿,发出满足的喟叹。
眼前的少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,低低应了声“好”,随后一口饮尽。
他第一次主动抬起了眼睛望向沈艾,行了个大礼“长安,拜见大小姐。”
“诶诶诶,干什么,不是早上已经行礼了吗?都说了,做我的人不必拘礼,来来来,快来吃呀。”
此时微醺的沈艾并不知道,眼前一脸郑重的少年献出了什么。
-------------------
三月十三,宜祭祀,祈福,栽种,纳畜。
皇家的祭祀与围猎便是在今日。
沈艾身为一品官员之女,自然也在受邀之内。
沈艾的母亲与当今皇后是亲姐妹,父亲又是右相,便得了个郡主的名号。
她性子俏皮可爱,时常能逗的自己的皇后姨母开怀,皇上看中皇后,信任右相,自然也格外疼爱这个母亲早逝的少女。
沈艾并不喜欢祭祀,因为要起的非常早。
天还没亮便被连翘摇醒了,随即便梳上真正的少女发髻,带上花样繁复的首饰,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华丽宫服。
沈艾闭着眼睛任随连翘摆弄,接着便被塞进了马车。
刚上马车,沈艾便被早早在车上的父亲吓了一跳。
沈佑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她,沈艾低头看看自己,还以为自己衣服穿反了。
“没有穿反啊……爹,怎么了。”
沈佑轻捻手指,皱眉道:
“你哥哥非嫡出,不能参加围猎,这次不同往常,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。”
“不过是太行山圈出边缘的一小块而已,能有什么危险,爹爹突然这么说,莫非是哪位大人心思不稳?”
“不错。”沈佑点点头,丝毫不觉得与女儿议政有何不妥,
“今年的祭祀和围猎,定王称病缺席了。前几年他在封地招兵买马笼络人心,心思昭然若揭,可就在皇上准备处理的时候,突然又歇了下来,今年更是缺席这次祭祀。”
“爹爹是说,定王可能是表面示弱,暗中准备有什么动作?”沈艾挠挠头,笑到,
“父亲不必担心,大不了到时候离宫里那几位远一些,总归不会波及到我的,再说了,我这十几年的骑射可不是白学的,爹爹尽管放心。”
说罢倒了杯茶送到沈佑嘴边,满脸写着乖巧。
沈佑接过茶水随口问道:
“沈渊前几日给你挑的近卫,你可还满意?”
“满意满意,我可太满意了!”
沈艾撩开马车帘子,看到长安身着玄色劲装,袖口扎紧,腰佩短剑,马尾高高竖起,正骑着黑鬃白蹄的马安静地跟在马车斜后方。
几乎在沈艾看过去的一瞬间,长安便感觉到了。
他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瞬间柔和了起来,那绿眸和沈艾对上之后,似乎想要习惯性地垂下,又克制住了,带着些涩意与沈艾对视。
沈艾心情突然好了起来,朝着长安挥了挥手,随后她便惊奇的发现自己小侍卫的唇边出现了个浅浅的酒窝。
直到被带进祭祀的天台下方,她还在想那个酒窝。
好想戳戳看。
“神灵在天,万古长存,崇报之礼……每岁以春初仲月,永为常典……”
冗长枯燥的祭文听得沈艾昏昏欲睡,不由开始神游起来。
去年打了两只兔子,给连翘做了个围脖。今年要不要送给长安一个见面礼,送什么呢?可是他应该比我厉害吧,感觉根本不会让我出手呢……
正在神游的沈艾被一声“礼成”吓得一惊,一抬头刚好对上三皇子看过来带着笑的眼睛。
三皇子长的很好看。
不同于长安带着稚嫩和凌厉的少年感,三皇子总是一副谦谦君子,温润如玉的模样。
他待人谦和,才华横溢,虽然生母卑微,但从小养在高贵妃膝下,地位仅次于大皇子,算得上是皇城贵女们的头号梦中情人。
此时他回头望向沈艾,那双眼睛带着笑意和嗔怪撇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沈艾,沈艾身子挺了挺,回了个外交专用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