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晏逍走了,老嬷嬷重重舒了口气。
她刚才说的话,夸大其词掺杂了许多私情。
这么做,一来是发自真心为宋氏的利益考量,避免***再起冲突。
二来,老嬷嬷私心觉得桑芜为人品行不错。
大前日夜里,她侍候完宋氏睡下,回自己院子的路上,天黑雪大,她不慎滑倒,扭伤腰怎么也爬不起来。
那夜极冷,天晚风又大,她呼叫半天也不见人,眼看就要被雪埋没,活活冻死。
是桑芜披着外衣出来救了她。
年轻瘦弱的女子不嫌她是个下人,一身泥雪,将她背出雪地,亲自为她施针,还赠了药丸。
这些年伺候宋氏,老嬷嬷也通晓些医理,一尝便知那药丸里多的是珍贵的药材,那都是她买不起的。
她吃了一粒,睡醒之后,扭伤的腰神奇的不疼了,除了腰,她一到冬天就犯病的老寒腿也疼得不那么厉害了。
这药的价值可想而知,有钱都买不到,桑芜却给了她一整瓶!
第二日再见,老嬷嬷做好了被索要报酬的准备,可桑芜只字不提施恩之事,目不斜视,好似那救命之恩只是举手之劳,不值得挂心。
老嬷嬷十分羞愧。
要知道那天夜里,桑芜完全可以躺在温暖的床上假装没听见。
桑芜头一回为宋氏看诊那日,她自作主张往宋氏手腕上搭帕子,瞧不起的下马威,结结实实打了桑芜的脸。
此刻,老嬷嬷为桑芜说好话,权当是报答。
让桑芜免遭陆晏逍记恨,当然,老嬷嬷更希望桑芜能得到陆晏逍的好感。
若桑芜有可能留在府里,嫁给陆晏逍,此等良医,对将军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。
*
午后。
桑芜刚从打金店出来,便被一直候在门外的化忧拉去了后街的巷子。
后巷人少,堆满了清扫堆积的雪,有一衣着单薄的老妪跪在雪地里,怀里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幼童,正在低泣。
那幼童被老妪的破棉衣抱着,头歪向一侧,露出的半张脸青白一片,嘴唇发紫,双目紧闭,不知是死是活,叫人不忍细看。
两人面前地上,雪团压着张洇湿皱巴的草纸,上面歪歪扭扭赫然写着‘***’两个大字。
颐养天年的年纪,***做什么?
自是用来救命。
可***的可以是幼童,可以是女子,唯独老妪不行,既没姿色也没将来,自然无人问津。
更别说后街不比前街人来人往热闹。
这二人跪在偏僻阴冷的角落,身边便是雪堆,不必想也知是被驱赶到此处的。
化忧留意这对祖孙很久了,得知二人是逃难至此的,一路历尽坎坷。
揪着心,小声对桑芜说:“***,这老人家想***筹钱替她孙儿治病,定是各种办法都试了,实在走投无路了,才想到了***这最后的法子。”
小声议论的声音零星传到了老妪耳中,一抬头,就见一菩萨般纤尘不染的白衣女子正望着她,心忽的一跳。
老妪踉跄着奔走而来,停下来脚步便双膝跪地,“贵人家里是否缺扫洒的杂役?”
老妪不敢伸手去碰桑芜的衣角,双手合十,一脸哀求。
“贵人,我虽年老,但很能干,不管贵人家有什么脏活累活,我都能一人包揽,扫地、擦桌、煮饭、倒夜香!什么活都能干!”
“求贵人买下我吧,砍柴挑水我也行,我很能干的,什么苦都吃得!”
很能干?
瘦得颧骨突出,牙齿没几颗,骨架摇晃,怕是不等她发挥口中的价值,就要先搭上一张草席。
老妪冻得哆嗦,口齿不清不间断的推销自己。
化忧心软,听着心里暗自有些着急。
见桑芜不说话,化忧轻轻扯了下桑芜的袖子,“***,咱们救救她们吧。”
左右只是几颗药丸的事,虽然……她们今日出门没带药箱,但只要是***,救人肯定没问题!
再不济开张方子指条明路也行。
再这样下去,她们一定会冻死的!
冰冷的空气里,漂浮着清浅的药香,钻入老妪鼻腔,“贵人……是大夫?”
不等桑芜否认,老妪便开始磕起头。
一边‘嘭嘭’的磕,一边哀求。
“求求贵人!求贵人救救我那孙儿,我孙儿他才四岁啊,求求贵人救救他!”
“我与孙儿是一路求医求到京城的,我们老家今夏遭了水灾,***他娘为了救这孩子都死了……”
“我只有这个孙儿了,只要贵人能救我孙儿,让我做什么都行!”
两条命换一条命。
桑芜看着墙角的那小小孩童。
四岁,元嘉也差不多这般大。
“***……”
无视化忧的帮腔,桑芜道:“街上乞丐随处可见,若每个都求到你跟前,你救得完吗?”
何其冰冷的话,这已是拒绝。
老妪望着桑芜面无表情的脸,目露绝望,摇摇欲坠。
越是这些位高权重的人,越是心硬如铁,来了京城一个月,没人比老妪更清楚这话意味着什么。
本以为京中富贵人多,可以求得一条生路,谁曾想这赫赫京城,竟还不如小村小镇有人情味。
在权贵眼中,他们穷人便如猪狗,该被驱赶,该被打杀,以免弄脏他们的眼睛。
可即便如此,老妪仍不想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,不停的磕头哀求。
同一时间。
金店对面的庆春楼里,与同僚小聚的陆晏逍,正垂眸看着下方这对主仆。
桑芜的绝情,一丝不落,全被陆晏逍看在了眼里。
今冬尤其寒冷,接连几场大雪降下,街角随处可见冻死的麻雀,墙内的被小厮扫走,墙外的则尽数被人捡走充饥。
陆晏逍深知冬天对于穷苦之人有多难熬。
将军府每年冬天都有开设粥棚的惯例,为的便是给这些穷苦人家增添一份活下去的希望。
他是希望见到桑芜出手救人的。
可桑芜没有。
容貌绝美的女子,面对老妪的跪求,毫无动容之色,凄苦哀求充耳不闻,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近人情。
身为医者,非但没有悬壶济世的责任心,连最起码做人的慈悲都没有。
陆晏逍剑眉蹙起,内心感到失望。
他不明白,那次在仁义堂,桑芜将百两金全捐了,善良大度难道是她装的吗?
是为了做戏给什么人看?
只救达官显贵、能被她狮子大开口狂敲一笔的人,无视底层百姓!
冷心冷肺,难道这才是真实的她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