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去世的第三天,我爸和姐姐去宿舍收拾我的东西,然后把我送去火化。
一路上,他骂完我又骂我姐,说她一把年纪了还不嫁人,再过几年就不值钱了。
他们盘算得很精细,供我们姐妹俩上完高中,就可以抬高彩礼,如果要念大学,就得自己打工挣学费和生活费。
如果我们大学顺利毕业的话,彩礼也会跟着涨,他们做的是稳赚不赔的「买卖」。
只是没算到我会死。
两年前我姐没考上什么好大学,想到要自己挣钱上学,索性没去报到,拎上行李独自外出打工去了。
这次是回来看望我妈。
我妈对她总是比对我更好一些,她挂念也是人之常情。
姐姐和妈妈互为依靠,奶奶和爸爸母子同心,只有我无依无靠,像个外人。
我妈出院这天,奶奶在医院门口的大树下给我烧了纸钱。
但我没被这些把戏送走,我跟着他们回了家。
一进屋,奶奶就对着我的遗照上香。
「志国,志国,尘归尘土归土,你走你的阴间路,阳间的事莫回头,去你该去的人家吧!」
看着黑白的自己,我笑了。
遗照是我学生证上的照片,好丑。
我爸为了省钱,没在我的墓碑上印照片。
幸好没有。
「妈,照片还是别摆了吧?要不然以后老三过生日,多晦气!」
我爸扫了黑白照一眼,眉宇间嫌恶尽显。
奶奶拧眉摇头,「你们不懂,正是日子凑巧,才得供着呢。等过了尾七,我找大师来做完法事,再收起来也不迟。」
最后一句她压低了声,仿佛这样我就听不到了。
我妈却神色骤变。
「妈,我还没出月子,不想家里闹哄哄的。照片不用供,法事也没必要做,再怎么说我也养了她一场,难道她还能回来报复我不成?」
妈妈生了弟弟,语气都硬了。
可是妈,你没有亏待我的话,为什么害怕看见我的照片呢?
几人争论间,主卧传出啼哭。
他们一窝蜂涌进去,围着弟弟轻声轻语哄了起来。
可哭声就是不止。
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脸,竟然能触碰得到?
我是灵魂,明明触碰不了任何东西……
他竟然还笑了。
难道他能看见我?
弟弟伸出手来抓我,小小的手臂在空中挥舞,咿咿呀呀的叫声逗乐了大家。
「他这是要玩具呢。」我姐说。
我爸从袋子里翻出几样玩具挨个逗他的宝贝儿子开心,奥特曼,卡车,恐龙。
如果这次生的还是个女孩,她的童年恐怕只能在男孩子的玩具里将就着度过了。
她还会像我一样,拥有一个男孩的名字。
弟弟叫王弘远,是爸爸早就取好的,寓意他心怀壮志,前程远大。
他满足了他们的期待,我为他感到庆幸,他的人生肯定不会像我一样。
「看爸爸这儿,喜欢这个吗?还是喜欢恐龙?」
我爸拿着玩具在他面前晃,但弟弟没有理他,一对圆溜溜的小眼睛又黑又亮,只盯着我看,口水在嘴边结成一个气泡。
我姐回头看了我一眼。
她当然看不见我,又收回视线。
「怎么老盯着窗帘?那儿啥也没有啊……」
我姐话音刚落,奶奶就脸色一沉,突然转身出去,不一会儿拿进一把剪刀。
「塞枕头底下,要不然小孩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,晚上有得哭!」
我妈冷下语气,「妈,小孩子哪有不哭的?这东西不安全,你拿出去吧。」
奶奶自顾自走到床前,「拼了老命生下来的儿子,你倒好,一点不心疼!我的宝贝孙子,你不疼,我疼!」
可能是被奶奶凶巴巴的语气吓到,弟弟又哭了起来。
我妈白了我爸一眼,似乎是想让我爸把剪刀拿走,但我爸却瞪了回去。
「妈还不都是为儿子好,你瞪什么瞪?」
原来在我爸看来,没有什么迷信不迷信。
不让摆我的遗照是觉得弟弟过生日晦气,现在在枕头底下放剪刀,也是为了让我弟睡个安稳觉。
他和奶奶是一路人,虽然有时会出现分歧,但最终目的都是要让他们的宝贝儿子,宝贝孙子健康长大。
他们好爱他。
「妈,给我。」
我爸拿过剪刀,把它挂在床头,一脸骄傲:
「这不就行了?有什么可吵的?自己没长脑子,就知道说妈的不是。」
我妈抱着弟弟,一面轻拍他的背,两眼空空望着床头的剪刀发怔,我爸吼了她一句「蠢婆娘」,她也毫无反应。
妈,你是不是终于发现,生了儿子也不会改变你在这个家的地位?
你该恨的不是我,而是这对野蛮冷漠的母子。
「我要哄小宝睡觉,你们都出去吧。」
半晌,我妈才开口。
我跟着我姐回了房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