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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思龄收到那条毁掉她所有好心情的消息时,一个年轻公子哥正站在她桌边,邀请她喝一杯。

  是余信银行的三少爷,平时眼高于顶,身边红粉佳人无数,此时腆着脸,倒有几分滑稽。

  易思龄朝男人莞尔一笑,珠光宝气的手指敲了敲手机屏幕,示意她现在有事,随后收回目光,不再理。

  消息是圈里一个小姐妹发来的,平时偶尔约麻将,关系不近不疏,没想到这突然冒出来一下,差点把易思龄创死。

  【bb,听说最近要结婚了!恭喜啊!】

  易思龄没搞懂,茫然地咬住唇瓣,琢磨许久,发过去一个问号。

  对面笑她还在装:【哎呀!反正大家都知道啦,快说!未婚夫是哪位?】

  一旁久等的公子哥见易思龄完全不搭理他,面容隐隐阴沉,干脆冲坐在易思龄对面的女人扬了下酒杯。女人替易思龄打圆场,敷衍地笑笑,喝了一口,让公子哥有台阶下,不至于丢了面。

  易思龄可没空管这些社交上的七弯八绕,她满脑子都是“结婚”“未婚夫”,心里涌起数不清的烦躁,清亮的眸眯起,若有所思地朝落地窗外眺去。

  这里视野极佳,能俯瞰整座维港。

  清早下过一场小雨,天空被洗刷过,蓝得剔透而洁净,浮光璀璨的摩天大楼矗立在开阔的江两岸,直升机悠闲穿过,在密度极高的钢铁森林中穿梭。

  强光刺目,她转回脸,仍旧是一幅呆呆的模样。

  她此时正在参加一家高档泰式餐厅的开业餐会,场面很热闹。餐厅老板人脉广,会交际,来捧场的宾客很多。有不少圈内熟人想来敬易思龄一杯酒,见她心不在焉地,也都识趣避开。

  何必惹易大小姐不高兴,余三公子都讨不到好。

  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易乐龄看了对面好几眼,都没得到回应,只得出声唤。

  易思龄把手机往沙发一扔,“我要结婚了。”桌上冬阴功火锅热气氤氲,白雾模糊她那张稠艳的脸。

  易乐龄被这重磅消息砸得大脑转不过弯,愣了好几秒,才说:“…结什么婚?”

  “就说嘛,结什么婚。”易思龄郁闷地抱住双臂,生闷气。

  易乐龄哭笑不得,耳根子被她的娇嗔弄得发酥,无奈说:“又是哪家狗仔造谣你结婚,惹得你心情不好,老头都没发话,你结什么婚,跟谁结婚?”

  话虽如此,实则两人心里都没底。

  上个月,易坤山公开接受《财经天下》的访问,港媒一向八卦,插科打诨地问了几个与财经无关,却能让收视率暴增的问题——“易先生,您知道大家对您感兴趣,对您的四个宝贝女儿也感兴趣,当然呐,对您未来的女婿更感兴趣。”此处是一阵笑声,主持人继续:“方便透露下,有合适的驸马爷人选了吗?”

  易坤山等笑声完了,才不紧不慢,“是有不错的。”

  主持人开玩笑,“那看来是好事将近咯?”

  易坤山也开玩笑,“我争取吧。争取在五十岁之前,给我家那位大小姐挑到模范老公。”台下一阵起哄的笑。主持人:“易先生真是风趣幽默!那就让我们一起期待和祝福吧!”

  易思龄就是这个倒霉的易家大小姐,她的婚事永远是圈里热议、猜测、八卦的焦点。

  “不过…”易乐龄垂眸,叹气,“老头最近是挺奇怪的,又是在采访上发疯,又是话里话外暗示…我上周还撞见他和郑董一起打高尔夫,两人搂搂抱抱地,你说会不会…”

  “老二!”易思龄气愤地打断她,“我警告你啊老二,不准咒我!”

  易乐龄排行第二,比易思龄小两岁。

  易乐龄知道小猫的尾巴踩不得,踩了就会炸毛,但该说的还得说,“你把郑渣男甩了,前男友万一变老公,是晦气。不过我思来想去,爹地选郑家的几率最大,你要做好准备。”

  “不可能。”

  易乐龄耐着性子,语重心长:“Mia,我现在是假设老头非要你嫁去郑家,你该怎么办。”

  易思龄沉默了许久,扬起下巴,轻哼:“那就嫁呗。渣男敢娶我,我还不敢嫁啊?我怕他?”

  易乐龄揉了揉眉骨,换上更为温柔的语气,半哄半讲道理:“Mia,我有必要提醒你,渣男和你分手一个月就和嫩模搞上了,别说你打算忍。我讲这些是让你提前有个准备,想想怎么应付,别同我赌气。”

  两人口中的渣男是郑家二公子郑启珺,也是易思龄的前男友。两人刚在一起时,郑二公子对易思龄百依百顺,无有不应,也不知两个月前发什么邪火,因为一点小矛盾非要逞狠,放话说易思龄不服软,他是绝不会让着。

  可他忘了,易思龄压根就不是服软的人。放出去的话哪能收回?郑二公子要面子,一段感情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断了。

  再听到对方消息是上个月,狗仔拍到郑公子携新欢出入豪华酒店——易思龄的酒店。这事让易思龄沦为圈里的笑柄,她对此耿耿于怀。

  “我可没跟你赌气。这不叫忍,我和他逢场作戏,这叫演,你懂什么啊。”她语气娇纵,又轻佻,还不讲理。

  易乐龄头都要炸了,恨不得扑过去掐她,幸好忍住。掐了她,还得花大钱哄,不划算。

  这时,有服务生过来,恭敬地说有位张先生想请她们喝杯莫吉托。什么玩意,易思龄随口打发,继续之前的话题:“反正嫁给谁都是逢场作戏,郑启珺好歹是熟人,其他的我连认都不认识。”

  她声音忽然低下来,纤长的睫毛也跟着垂落,手指拨弄腕上的钻石镯子,漂亮的脸被雾气模糊,有种说不出的委屈,“你以为我想吗。”

  她这样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很少很少有委屈的时候。

  易乐龄看着心里难受,她知道易思龄联姻是定局,就连她也很可能逃不掉,时间问题而已,清冷的脸上多出几分挫败,“算了,我说不过你。如果真是定了渣男,你不如找个新男友,气气他。”

  话刚落音,易乐龄又懊恼不已,骂自己发神经,连这种拱火的话也敢跟易思龄说。她正要找补,就看见对面那双黯淡的眼眸重新明亮起来——

  “乐!你果然是我的小诸葛!”女人很激动,声调都变了。

  “只要我现在找个男人,管他真啊假,姓郑的都会气死,说不定他脸上挂不住还能主动退婚!你是不是这个意思!”

  “……”

  易乐龄抿了抿唇,无奈地叹口气。

  .

  最后两道甜品是莓果碎冰激凌和椰奶布丁。老板露米过来敬酒,顺道再次感谢易思龄把铺面租给她。

  这家餐厅选址在星顶酒店高层,全港最好的旺铺之一,寸土寸金,想租的人一大把,露米全靠哄易思龄开心才将铺面拿下。

  毕竟酒店是易思龄的,这栋楼、地皮都是她的。

  易思龄心情稍霁,态度不错。露米更殷勤,吹捧的话信手拈来,她是港姐出生,前几年嫁入豪门,靠的就是长袖善舞,八面玲珑。

  寒暄途中,那位被打发走的服务生又来了,毕恭毕敬说:“易思龄小姐,有位谢先生想请您去他的包厢聊几句,问您是否得空。”

  服务生哪里懂名利场的弯弯绕绕,只知道把话恭敬带到,没想过这话一出,场面登时难看起来。

  请易大小姐去包厢聊天。

  好大的派头。

  露米僵在一旁,甚至不敢打圆场,只能不动声色观察易思龄的神情。

  易思龄笑笑,把碎发别到耳后,轻描淡写:“这位谢生是谁请来的?可真有意思。”

  露米脸色微变,听出来这番话是在点她这个东道主。今天的场合并不严格,有她拟好的名单,也有朋友带朋友,她总不能每个都熟,只能在心里暗骂这个惹事的傻叉。

  她赔着笑:“还不是我们大小姐太有魅力了!你是不知道,刚刚有好几个帅哥跟我打听你呢,放心,我可没理会,这些不长眼的家伙,明知道我们公主有未婚夫了,还非往上凑…”

  正说着,她猛地察觉到易乐龄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,有警告的意味,顿时收声。

  易思龄是真没想到,她要结婚这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,连露米都知道了,偏偏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。

  八九不离十,就是郑家。

  老头不敢跟她开口,所以才瞒着她。

  易思龄咽下委屈,强迫自己冷静,随后从包里抽出一张面值千元的港钞,递给服务生,“麻烦带话给这位谢生,我正在热恋中,没心情和不相关的男人聊天。让他哪边凉快滚哪边去,别丢人现眼。”

  她想出气,话说得重,要怪就怪这个不长眼的谢生,撞她枪口上了。

  服务生觉得自己倒霉透顶,赚个小费而已,怎么这么难。

  露米强行接话:“公主和未婚夫好甜啊。”

  易思龄无辜:“嗯?我有说是未婚夫吗?”

  “……”

  易乐龄连忙拿脚碰易思龄的脚,意思是你别冲动。易思龄回蹭了下,告诉她没事,随后笑盈盈地,朝呆若木鸡的露米眨眨眼,“下次我把男友带来一起玩啊。”

  不出意外,这消息将不胫而走,迅速传到郑启珺的耳朵里。

  .

  餐厅包厢内。

  那倒霉的服务生僵硬地站直,双眼紧盯地面。

  “她真这么说?”谢明穗不死心,非要让服务生把易思龄的原话一字一句复述出来。

  服务生越说越小声:“这就是原话,易小姐说她有男友了,正在热恋…没心情和别人聊天…让…让…滚…”丢人现眼他没敢说。

  谢明穗眉心一僵,好吧,原话更难听。她递给服务生小费,示意他下去,随后不动声色看了斜前方一眼.

  冬阴功火锅不停冒着白雾,掩住那双古井无波的眼,男人霏玉般的长指握着筷子,慢条斯理进食,没有说话。

  “小嫂子肯定是不知道婚事…”谢明穗打圆场,试图缓和波涛诡谲的气氛。

  “我信她不知道!不是易家说的两个月后办婚礼吗!”谢知起拍桌而起,一张俊脸憋得通红,“好啊,欺负我们谢家是老实人?我现在就去找她问个清楚!”椅子在地面上划出滋啦的声音。

  “回来。”沉沉的两个字。

  谢知起脚步顿住,不敢轻举妄动,但到底憋屈:“哥,她居然敢让你滚,她以为她是谁啊?特首都不敢跟你摆谱!”

  这话不夸张。如今港岛受美洲金融危机影响,市场萎靡下行,和内地的捆绑加深,对内地的依赖也加深。蓝曜集团作为内地五大财团之一,近两年响应政策,加大对整个湾区的投资,推进了好几个百亿项目。这次来港,特首全程亲自接待,陪同的还有滨市市长。

  谢浔之眼眸半垂,端正地坐着,高大的身躯笔直而挺拔,一张平静的面容让人猜不出心思,“我和她还没有结婚,她现在有恋爱的自由。”

  谢知起觉得大哥疯了,这种鬼话也说的出口,他心痛地道:“…哥,你醒醒啊,她就是在给你下马威,我承认她长得可以…好吧,也不止是可以…你一时被蛊惑情有可原,但这可是绿帽!绿帽!二姐,你来劝!”

  谢明穗嫌弃地掩住鼻,选择没听见。

  谢浔之不紧不慢抬眸,看向自己毛躁的弟弟,“小起,你如果继续管不住这张嘴,就立刻回京,闭门思过一个月。”

  他的语气很温和,但谢知起打了个寒颤。

  大哥说闭门思过一个月,那就是一天一分钟一秒都不会少。他讪讪地把嘴闭上,老实坐回原位,谢明穗趁机掐了这坑人的小兔崽子一把。

  事情发展成这样,是谢明穗没想到的。这次陪着大哥来港城,一是为公事,其次就是为婚事,百忙之中抽出这个中午,想见一面易小姐,见是见了,也出乎意料——

  易小姐很漂亮,派头也很大,浑身上下的行头怕是价值千万,只是说话如此不客气,不知是否在给大哥,给谢家,下马威。

  她越发看不懂母亲的这番操作了,挑来挑去这么多年,最后挑了易小姐。

  易小姐不是温良娴淑,宜室宜家的花,是漂亮夺目,娇贵难养的花。大哥是最端肃最严谨的男人,和这样的花怎么合得来?

  谢明穗在心里叹气。

 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,草草结束。谢浔之让梅叔去结账,谢明穗把谢知起拉过来,低声教育他悠着点,小心又挨呲儿。

  .

  易思龄也吃得没滋没味,一杯冰激凌被她拿叉子搅成五彩斑斓的调色盘。

  “口红花了,公主。”易乐龄恳求她不要再想有的没的,事情已经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。

  易思龄立刻从包里掏出粉饼和口红,“不过渣男住我们家隔壁,这倒是不错。”她旋出口红膏体,认真地望着镜子里那张漂亮的脸,“以后吵架了,随时回家。”

  易公馆在浅水湾28号,郑公馆在前面两百米,29号。

  易乐龄笑着哄她:“不需要您亲自吵,派个老四就够了。”

  易思龄笑起来的模样很娇气。

  冬阴功汤仍旧冒着热气,一顿饭吃到尾声。易乐龄去洗手间,易思龄又开始发呆,莹白的指尖把口红当成笔一样转,习惯性的动作还和读书时一样。

  她得想个对策把戏做全,光靠一个假消息肯定不够,要不找干脆雇个假男友?还是…

  一分心,指尖的口红没停稳,砰地摔在墨绿色的珐琅釉地砖上,滑开好远。

  易思龄拢起指尖,撅嘴,没动。

  她心情又坏了,同这支口红赌气,偏不捡,就这样看着,直到那小金管微微颤颤停在一双男士皮鞋前。

  锃亮的牛津皮鞋,手工制作,英伦式,洁净无尘,往上,是挺括的西装裤管,裤缝笔直,面料考究。易思龄眨了眨眼,视线不由自主地再往上。

  谢浔之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,将这支拦路的口红拾起,起身时,目光精准地看过来。

  猝不及防和这个陌生男人对视,易思龄心口一惊,目光含着几分无措,又有几分罕见的惊艳。

  她的世界里很少有这种类型的男人。

  男人身型峻拔修长,气场强盛,可气质截然相反,是温沉的,趋近于无限的平和,甚至可说是庄严。高贵中流淌着不容撒野的庄严。

 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戴墨镜的桀骜少年和一个气质温婉的都市丽人,他停下,另两个也停下,彼此间没有交谈,气氛沉滞。

  紧接着,男人迈步而来,纵使他目光温和、有礼、点到为止,仍旧像一片深不可测的阴翳,带来无形而沉重的压迫感。

  他就在易思龄跟前停下。

  易思龄拢着指尖,不知为何,心跳加快。她佯装镇定,笑笑,指他手中的口红:“先生,这是我的。”

  很动人的一把嗓音,令人想到煮沸的红酒,会在空气中散发一种若有似无的,诱人又浓稠的香。

  谢浔之眼眸微动,他当然知道是她的,他从始至终一直在观察她。

  一个月前,母亲给他发来一张女孩的照片,问他感觉如何。他在会议茶歇时匆匆点开。很漂亮,这是当时唯一的印象,再多没有了。

  真人比精修照还要精致,像一枝灿若明霞的富贵花,漂亮到近乎肤浅的地步,眼角眉梢透着被人宠出来的娇贵,漫不经心瞥来一眼,带着慵懒和傲慢,但不讨人厌。

  漂亮到这个地步,讨厌她其实很难。

  可就是这样一个漂亮到过分的女人,在和他结婚倒计时只剩两个月时,与别的男人热恋中,没空和他谈婚论嫁,还让他滚。

  这婚事八成得黄。

  谢浔之收回目光,把口红放在桌上。易思龄正要说谢谢,男人转身离去,留下一道没有情绪的背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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