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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爹说,人容易想七想八就是因为太闲了。

他一下子买了十个俊美少年给我做伴。

甚至在城西买下一条街让我看着经营。

我每天选一个少年跟着我晃在西街。

有时抱着狸奴在糖水铺打算盘,最后打不明白拂袖而去。

有时在挽着袖子在豆腐店磨豆腐,结果推不动只能让少年来推,然而少年也推不动。

有时在夜里逛灯会猜灯谜,百猜不中,最后恼羞成怒。

店主赶紧出了个「床前明月光。」的下一句是什么的傻子题目让我拿头奖。

我甩甩精致的兔子灯笼,坐在河边看月亮。

看起来悠闲清净,然而倒映在河水里的脸上眉毛皱成一团。

我完蛋了,在恼怒的恨程悱外,我又不受控制的会想他。

下午打算盘的时候我会想他,想他临时被酒肆老板求来算账的时候,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弄,午后的天光洒在他的脸上。

绝佳的皮囊,太过聪明的头脑居然一下子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。

他半个时辰就把酒肆老板半个月没弄清的账目算好了。

我和少年大眼瞪小眼谁也拉不动那磨盘的时候,我也会想起他。

想装货的牛车突然倾倒要压到一个孩童,所有人都无可奈何,他却冲上前稳稳接住了那掉落的货物,救了那孩子。

那天他湿了袖子挽起来,他手臂的肌肉暴起的纹理叫人看的很清晰。

平日里看起来清瘦的书呆子,却有不输武将的力气和反应力。

我猜灯谜的时候也会想起他。

想他一定能把所有头奖赢下。

想所有人都哄骗我运气好,脑袋聪明时,他毫不留情的拆穿,然后用我能听懂的方式解释。

这是他对我很少很少的温柔,但我就是记了很久。

那么漂亮的一张脸,怎么可能轻易忘记。

我很没用但诚实的又开始打听他的消息,却发现他陷入了困境。

他娘生了很严重的病,全天下只有神出鬼没的旬阳医者可以救他,然而旬阳医者云游四海,根本找不到人,就算找到了,诊金也十分昂贵。

程悱他娘生病的时日,薛绾仅来托侍女传过一个口信。

无外乎是愿他娘平安,为他娘祈福之类。

别的,她什么都做不了。

她找不到旬阳医者,就算找到了,她也不会为程悱他娘付这笔诊金。

薛家百年世家,哪怕没落,这笔诊金也并非太昂贵。

然而世家门第绝不会让她为外男付这笔钱。

逾矩,出格。

然而我可以。

旬阳医者是我世伯,我也付的起那笔诊金。

但我这次不打算白付。

在程悱最脆弱无助的时候,我应该去无私的帮助他,像薛绾那样温柔。

可是我直截了当的向他要挟了一纸婚书。

「我喜欢你这张脸,而且现在,程悱,你没得选。」

我站在程悱桌前,抱着手高高在上的看着他。

他不喜欢我的大小姐脾气,可我从一出生就是大小姐。

以前我为他改,可是他那样数落我的真心,那我索性不改了。

他欺负我,那我也羞辱报复他。

我爹说的还是没错,这世上没有钱砸不下来的东西。

程悱同意了,或者说,他别无选择。

劣质的烛芯在夜里摇晃,我晃晃头上的绒花对钗,笑眯眯的看程悱签下名字。

报复归报复,恨归恨,心里还是很激动的。

「程悱,你是我的了。」

我抖抖那纸婚书,神色得意。

程悱的脸隐在晦暗的烛光里,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
唯有一点银白的月光透进窗楣的时候能浅浅照亮他的眼角。

漆黑的瞳仁,危险的视线,和眼角那颗小痣。

真好看。

我喜滋滋的抱着婚书回了府。

有了婚约,我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每天都去找他,赖在他身边。

程悱不愿意搬家,我就找人翻新了整条巷子,把他简陋甚至雨天渗水的书房布置的香被云榻,连帷帐都绣了珍珠和金线,底下挂着铃铛,一晃就轻声作响。

地上铺了波斯进贡的柔软地毯,程悱的书架上也被我挤了一半放各种话本子。

高兴的时候我就赤着脚从软榻下来,取了心爱的话本子回去,边看边吃我爹给我买的果脯。

至于程悱的那张看起来又冷又硬的桌子,我也想给他换了,然而他当时的脸色太差,我就没敢动。

除了在逼程悱签下那纸婚书的时候,其余时候我还是很怂的。

有时看话本子累了,视线一晃而过我就会看见未婚夫那张太过惊艳的脸,每每喜滋滋的跑到程悱身边看他写字温书。

「看了这么久,可背下来了?」

一炷香后,程悱抬起疏离的眼,语气浅淡的问道。

「看了,不会。」我诚实道,也不怕他,笑眯眯的把脸凑过去。

「还是你好看,怎么看都不腻。」

程悱破天荒的没有生气,嘴角甚至扯出了一点弧度,只是漆黑的瞳仁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
他甚至反问道,「有多好看?」

我脑子一下转不过来了,显然具体而有文采的形容某样东西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。

于是思考半晌,就地取材,「比这块地毯,比这个苏绣的屏风,比我最喜欢的琉璃盏都好看。」

这块地毯有价无市,这块屏风更是在市面上被炒到千金。

都是我一眼就欢喜,想方设法弄回来的。

只要肯砸钱。

程悱的视线随我的形容一点点扫过那些昂贵,美貌而没什么大用的摆饰。

他敛眸,语气听不出喜悲。

「我和这些,可都不一样。」

我不明所以的点头,笑着趴在桌案上去捕捉他的视线,「当然啦,你是我最喜欢的。」

程悱站在书桌前,垂眼看着刚写好的策论,然而那漆黑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,没有字文,没用灯火,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浸染一般,

只是裘宁宁弯着眼趴在桌上朝他憨笑的那一瞬,他眼中铺满了一片漂亮的苏梅粉。

那是今日,裘宁宁胭脂的颜色。

他却像被烫到一般移开视线,眼中浮起一点厌恶。

但我没有捕捉到,每日依旧欢欢喜喜的来看他。

不知道什么书有用索性都买回来给他,书肆老板数银票数到手软。

每隔几天就缠着他出门去酒楼饱餐一顿,然而他的脸还是瘦的叫我心疼。

我还花了一个月绣了个好看的兔子荷包给他,手指扎的包了好几道。

我喜欢谁,就要大张旗鼓让所有人知道。

恨不得把所有真心偏爱像倒豆子一样全倒他身上。

到第二年四月,我已经喜欢程悱喜欢了一年。

我爹都啧啧称奇说难得。

程悱也已经连中两元,很多人押宝他会是今年的状元,说我们裘家这是歪打正着,捡到了宝贝。

我爹吹胡子瞪眼和人吵架说我闺女才是宝贝。

状元榜眼什么的我懒得关心,我只知道生辰和殿试将近,程悱的心情却越来越糟似的,时常一个人冷着脸在书房发呆。

我则天天往我爹送我的那条街跑。

程悱生辰那天,我生拉硬拽把他带到了西街。

城楼上,我冲着楼下热闹的人群,高举起程悱的手,「今日为我的阿悱庆生祝贺高中者,消费本小姐买单!」

无数的祝福笑容涌来,程悱有些发愣的看我。

我戳戳他的脸,笑的明朗,「阿悱,生辰快乐!」

「不对,不只生辰,要明日,后日,往后的整个余生都要快乐!」

程悱捉住我作乱的手,眸子里神色复杂。

然而不等他说些什么,黑色的夜幕一瞬间绽放无数花火。

前几日我就买下全城的烟火为他庆生。

他抬头望去,那双总是沉冷的眸子终于被点亮,瞬间的绚烂。

像是一块上古的顽石被人凿出第一点玉色。

我打听过,程悱的爷爷做过大官,只是牵连进冤案之中就此被贬,家道中落,到程悱这一辈只剩孤儿寡母,受着冷眼和嘲讽长大。

他进京除了赶考,还有平反他祖上冤案的心志。

他一定吃了很多苦才走到这里。

我爱怜的摸摸程悱的脸,他僵硬一瞬,却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推开我。

「阿悱,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。」

「不会让你吃一点苦。」

漫天烟火,程悱却不再看,只是垂眸看着我牵着他的手。

出神良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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