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回头一瞧,那人白衣胜雪,手中执一把红伞,细碎的雪落在嫣红的纸伞上,红白之间,他长身玉立,少年如玉,是天地间最动人的一抹绝色。听他唤我,也许是酒的作用,我眼眶不争气地一红,我自小最依赖他,...
赵临渊新帝登基,朝中大臣已被他清洗一番,忠于我父皇的丞相一头撞死在大殿上,那个变态将他的尸身挂在城门,株连九族,一生为民忧心的清官竟落得这般下场。
他最懂人心,也最会发现人的弱点。
贪生怕死之人爱惜生命,贪财好色之徒在乎利益,而再忠烈的臣子也会顾忌整个家族的性命。
他以父母要挟我,又以我要挟父母。
人之弱点莫过于此,性命,亲人,名誉,钱财。
他派了两个他原先府中的小丫鬟陪着我,说是陪我解闷,实则是要监控我的行为。
两个小丫鬟一个名叫轻音,一个名叫轻虹,都约莫十三四岁,个头不大,脸也稚嫩,眼神也总是怯怯的,好像我是什么大魔王一般。
好笑,那杀人如麻的谋逆者不怕,倒怕我这个没权没名的落魄公主。
「抬头看我。」我侧卧在贵妃榻上,轻音跪在我身边为我的手指染上嫣红的蔻丹,手却抖个不停。
她僵硬地抬起头,眼神中是恐惧和莫名的恨,她微微抿嘴,又轻微地呼出一口气:「公主何事?」
「你很怕我?」大概是我那叔叔太过骇人,让她觉得我也是和他一样的疯子。
她摇摇头,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,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:「奴婢不怕。」明显是在骗我,她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,我抽回手,她染得很好,没有一点染花。
「那你恨我?」我朝她一笑,越是笑,她眼中莫名的情绪越深。
「公主饶命!奴婢不敢!奴婢绝无此意!」
「那就好好告诉我,你到底隐藏了什么,你怕什么或者你在怕谁,你恨我,又为什么恨我,我不喜欢别人瞒着我。」
轻虹似乎比她年幼,早跪在地上抖得厉害,我无心恐吓她俩,亦无心刁难,只是我不想无缘无故背负上不该背的恶名,也不想莫名被人憎恶,怨恨。
更何况,是现在这种如履薄冰的局面,光面对阴晴不定的赵临渊都让我吃力,日后若每天都要提防身边人,我根本分身乏术。
」公主您误会了。「她还在嘴硬。
」不说是吧?你知道我叔叔是谁,你可以等着他来问你。「我问不出来,总有人能问出来。
到底还是赵临渊那个疯子有威慑力,她不经意地看了轻虹一眼,终于开口道:「公主,您.……您可曾记得一个老妇,她……冒犯了您,被剁成肉糜了。」
我眉头皱起,前几日宫变那日的老妇人,我对她很眼熟,但却想不起她是谁。
「她是我二人的养母,更是……更是陛下的乳母,这么多年我们娘三个自认对皇上忠心耿耿,却没想到,我母下场....竟如此凄惨!」说到这儿,她泪如雨下,轻虹更是泣不成声,轻音通红的双眼看着我,我的心钝钝一疼,不敢直视她的眼。
「她被剁成肉糜!肉糜!」她目似有明火,将我灼烧,她或许知道她的眼神过于锋利,她垂下眉眼,压下千般仇恨,轻笑一声:「奴婢不恨,只怪我那老母仗着自己是乳母的身份做出僭越之事,惹怒了主子,就是死了,被剁成肉泥,也是自找。」
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。
我默默站起身,她轻挑眼皮,声音微颤:「只求公主……放过我妹妹。」
我拍拍她肩膀,从她身边走过,她以为我要去告状,已做好了必死之志,我并没有告状的打算,更不生气。
我与她有什么区别?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鱼肉罢了,她求我,我求谁呀?
我望着窗外如常的景色,母皇最爱丁香,原本这是父皇的寝宫,这附近种满了丁香,为的就是讨我母亲欢心。
说是如常,可那些丁香已经快要败了。
「轻音,恨我也好。」我不愿再看这花朵欲败的景色,扭头看向那个跪在地上腰板却挺直的少女。
我眼中含泪,凄惨一笑:「我会死得快一些。」
好解你的愁怨。
她和轻虹沉默着,默认了我的说法。
赵临渊在晚上回来了,他换去龙袍,穿上了他以前最爱的白衣,他来时,我正坐在一片漆黑的大殿内等他。
他见我故意如此,也不点灯,趁着月色他能看清我,我亦能看清他。
「叔叔,我们做个交易吧。」
我将手中的匕首握紧,这是我跪求轻音得来的,她亦有恨,就算有我可能失败,将她供出来的风险,也愿意冒死一试。
赵临渊站在离我二尺远的地方,月光如霜,那寒气仿佛凝结在他身上,向我袭来。
他目光落在我身上,在打量我有什么意图:「你想交易什么?」
「我愿意一辈子在你身边,只求你放了我父皇母后。」我又红了眼眶,莫名来的悲伤。
他冷笑一声,不屑与我交易:「本来就应该一辈子在我身边,你愿不愿意有什么用?至于你父皇母后,只要他们识趣,我会饶他们一命。」
「好,那你就和尸体在一起一辈子吧。」他说得真没错,人都是有弱点的,我大可以要挟着他,以我自己要挟他。
我一身宽袖红衣,乌发半挽,妩媚一笑:「叔叔,你确定能困住我一辈子吗?」
果不其然,他上钩了,他快步走到我身前,两手摁住我的肩膀,忍住怒气道:「真是长大了,还会要挟叔叔了?」
他近在咫尺,但他摁住我的肩膀,我害怕不能一击毙命,只能忍下想刺杀他的心,大胆的盯着他的眼睛:「您教我的。」
他大力地捏着我的肩膀,好像要将我捏碎:「学得不错,但是有一点你还是没学会,你给的条件太单薄了,反而会让我抓住你的把柄,你信信我现在就将你的父皇叫过来,让他看看,他的宝贝女儿怎么沦为阶下囚的。」
他语气恶劣又轻浮,我又何时受过这种侮辱,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,恼怒道:「你岂敢!」
赵临渊吃痛,一把将我摁倒,像只卑劣的鬣狗想扑向猎物吃掉,但又想再玩弄一下猎物一般,恶劣地咬向我的脖颈,他的气息紊乱,本该不染凡尘的清透眼眸净是混浊:「我又何不敢?你说,我有何不敢?」
罔顾人伦,血肉绞杀。
这是上任国师给我赵氏一族的判词,皇爷爷得知如临大敌,命国师为每位皇子相面,一定要找出心生反骨之人,那时我打从记事起,就听其他皇叔说,赵临渊是家族那个反骨的贱种,本就是一个宫婢生下的儿子,即使是龙种也混着脏血。
我父皇向来不信这些,反而亲近他,见他被欺负多次伸出援手,更请他帮忙照顾我。
可惜他天生反骨,只记得仇,不记得恩。
就像他的乳母,我曾是见过的,自他母妃走后,乳母一直不离不弃在他身边照顾,尽心尽力。
「赵临渊,我的好叔叔,你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?」
不只是只有他才记得往事,那些年是我们两个的那些年,他总是觉得只有他一个人深陷回忆,可却忘了我也困于那些年无法忽视的记忆。
「什么?」
「黑耀十三年,冬日,微雪,你给我的生辰礼。」
黑耀十三年,冬日,微雪。
我十四岁生辰,那时我和他已经生分许久,我同他认错他也不理不睬,仿佛变了一个人。
我生辰那日,父皇准我多饮几杯,众人都知我受宠,就连最忙的四皇叔都从江南赶了回来,给我带了北方不常见的苏锦和不少珍宝,众人推杯换盏之际,我唯独没瞧见他。
这满屋的赵氏之人,竟都没发现少一个人。
我借口不胜酒力,支开了宫人移步离开,我确实喝了不少酒,脸蛋微烫,当冰凉的雪花飘到我脸上,我才有几分清凉。
眼前,眼前就是他的住所,最偏僻的宫。
我却踟躇不前,我怕他再次将我拒之门外。
「乐宁?」身后却响起了他的声音。
我回头一瞧,那人白衣胜雪,手中执一把红伞,细碎的雪落在嫣红的纸伞上,红白之间,他长身玉立,少年如玉,是天地间最动人的一抹绝色。
听他唤我,也许是酒的作用,我眼眶不争气地一红,我自小最依赖他,之前我再怎么顽劣他都不曾像这样很久很久不理我,我真的知道错了的时候,他却把我当作陌生人一般,与我形同陌路。
「叔叔。」我带着哭腔唤他。
我真的知错了。
他眸子一暗,还是走到我身边来,将伞倾斜,语气冰冷:「你身边的下人呢?天寒地冻,竟也不多穿些。」
听他言我更委屈,眼泪汪汪地看着他:「叔叔都不要我了,冻死我算了。」
他却轻叹一口气,抬手扫去我头上的雪,似是在责怪我:「真是败给你了。」
我知道他原谅我了,我忍不住盈盈一笑,眼泪却也掉下来,他眉头一皱,又拭去我的眼泪:「好端端的,又哭什么?」
我不敢再提起那件事,只好转移话题;「叔叔今日是我的生辰,你都没给我贺礼。」
「你想要什么?」他好像真的不记得我生辰了。
去年生辰我便没等来他,今年如果我没来找他,可能他亦不记起。
我认真地看着他那分外干净的琥珀色眸子,一字一句道:「那就答应我,我做什么都陪我,我做什么都答应我。」
「……好。」
黑耀十三年,冬日,他许我做什么都陪我,都答应我。